马艳雪：照片中的母亲

发布日期：2017-05-28

　　文者其人

　　马艳雪，2010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北大荒作家协会会员，创业农场学校语文教师。热爱文学，乐于尝试文字创作，愿用手中拙笔，记录生活点滴，感悟大千世界真善之美。

　　记不清自己换了多少部手机，但每个手机的相册中，都会有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那是母亲上个世纪70年代的明星照，年轻温婉，有着标志性烫起的卷发，碎花的衬衫。我常这样看着母亲——母亲一颦一笑中的亲和友善，母亲一举一动中的繁劳静默，重又临于我的心头。

　　母亲，一直在我心底的最深处，尘封在幽暗的角落。我不敢触及，不想像祥林嫂一样，见人絮叨自己的苦楚。所以，本能地选择了远离与逃避。那仿佛是横在我心头的一道伤痕，无法结痂，更没有痊愈的可能。每逢想起，伤口必定绽裂流血，凄楚作痛，泪眼滂沱。

　　我的母亲，带着她操劳的家务、田园与那些不为人知的苦乐，在她人生的第三十六个年头，撒手人寰。

　　母亲的家务从来就很多。农家低矮的土房子里，母亲是呵着寒气第一个起床的。她习惯性地扎上粗布围裙，裹上一年四季都不曾换过、洗得发白的青布格子头巾，把锅灶内昨夜的柴灰掏干净，用四尺的耙子，到柴垛里挠下早上做饭的秸秆。当饭锅内的热气腾腾涌出，她却把鸡、鸭、鹅、狗从窝里轰到院子里，捡蛋，起粪，扫院。我们起来洗脸，她已满头大汗。那些年，父亲外出学习，她什么都学会了自己干。从未听见，她对父亲抱怨一句。

　　每年初夏，母亲移栽完园子里的菜秧，又一头扎到大地里，开始锄第一遍黄豆玉米的杂草。两垧农田，没有太多机械作业，也没有先进的除草剂，她只能骑着自行车，背着水壶从地头锄到地尾。早上露水未消，她已被露水浸湿了半截裤腿；中午，她不肯浪费时间，往往顶着日头在田里穿梭；太阳落山，她骑上自行车，疲惫而得意地思考全家的晚饭。她常说，田里没有杂草，心里也落个清净。

　　村里人夸她能干，我的那些亲姨们都说她傻。是啊，母亲的确有些傻，她一年到头也不去一趟县城，更别提为自己以及我们买几件新衣裳。记忆中，她只到裁缝店里挥霍过两次。二姨硬拉着她做了当时最时髦的蓝色薄呢子外套，印象最深的是衣服的兜口有金线勾边的绣花图案。我们都认为母亲穿这件衣服好看，但母亲只有每次村里哪家办喜事或出门的时候才穿。现在想来，我与妹妹从小就不爱打扮，也是随了母亲的缘故。

　　母亲终日有事要忙，与我们不很亲近。但他对我老叔家四岁的儿子却是关爱有加。因老叔不务正业，终日喝酒。老婶不甘忍受，两人协议离婚，留下了四岁的弟弟给老叔抚养。母亲见孩子无人经管，实在可怜，执意把孩子领到家里，自己照顾。屋里屋外，走到哪，领到哪。我说她这是重男轻女，但她却板过脸来教训我说：“虎子没有了妈，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说罢，向我扬了扬手里的鸡毛掸子。乡邻们都说母亲真心疼虎子，她为人心善，见不得虎子跟他爸遭罪。

　　父亲上班了，有了工资，我们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他俩商量着要盖大砖房。母亲已多次在自家院中，啧啧称道村里已经建起的两座大砖房，满眼的羡慕之情。她说看那白亮的铁皮房盖，晃的人心都跟着发亮。看人家屋里的地板砖，用抹布一擦，比炕还干净，地面根本不起灰。屋里以后就不用土炉子了，换成成片的暖气，玻璃也大了，少了不少活。母亲和我们絮叨着他对大砖房的规划。

　　一段时间里，她和父亲每天天刚亮就开着拖拉机去县城边上买砖。每一块砖都要经过她的手。她轻拿轻放，不想折断一块。一车又一车的红砖，在院子里堆成了两座小山。还记得房子打地基时，母亲把我们都发动起来当小工，为师傅们搬砖。她笑得合不拢嘴，仿佛86平方米的大房子就立在她的眼前。她请村里手脚麻利的婶子大娘帮忙做饭，每天中午晚上保证四个菜不重样。别人说她太实在，她说，俺家只盖这一次房子，大大方方，让工人们吃着高兴，活干的也漂亮。

　　眼见着，大房子起来了。空了一个冬天，开春解冻就可以装修了。母亲，却在春季病倒了。入院不到两个月，大夫就让回来了。母亲再无往日轻便的腿脚，只是勉强着能走上几步，有时终日喜欢对着新房子沉思。我们都明白，母亲的日子不多了。父亲多次上门请求木工师傅来为我家打家具。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母亲早就看好的绿色水纹的地砖铺好了，墙壁粉刷得雪白，崭新的松木窗棱，安上了大块大块的玻璃。清风徐来，有淡淡的松脂的香气。搬进新屋那天，父亲放了好长好长时间的鞭炮，把豁大的房子震得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