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坚建：“战场喊话”的记忆

　　周坚建 ，温州巿人，1969年响应党的号召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八团（今二九0农场）；历任连队文书、团司令部作训股参谋。返城后供职于几个企事业单位，先后当工人、车间书记、厂党委副书记。2007年退休前为市园林管理处党总支书记。退休后赋闲，曾在报刊、杂志发表散杂文、诗歌近200篇。

　　四十多年前，我曾在黑龙江沿岸用俄文向＂当面之敌＂呐喊着：＂斯拉塞阶，阿洛塞也，尼喔皮约模！＂（中文即＂缴枪不杀＂）其实，这并不是我傻冒，凭空跟谁闹着玩。要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还真有点说头。

　　一九六九年春，继＂珍宝岛事件＂后，我和我的同伴作为＂文革＂的衍生物一一＂老三届＂，正被动员从温州去了北大荒＂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的落脚点堪称天之涯，一说太阳升起的地方，属黑龙江与松花江的汇合处。这时经最高统帅刚刚批准组建了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旋即它被改编为隶属兵团的第二师第八团（现290农场）。我团与苏伯力地区仅一江之隔，咫尺相望，称得上地道的＂反修＂前哨、前沿阵地。

　　这一年入冬，我平生头次感受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边境的气氛显得愈发冷峻和凝重，仿佛一场规模远胜珍宝岛的战争大有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势。另据地形、敌情分折，称苏军有可能随时就近登陆或对我实施空降云云。不过今天看来，来自西伯利亚的这股寒流湍急，咄咄逼人，只是一种局部迹象，更多的恐与宣传导向有关。但当时有谁置疑这种战争在即的可能性呢？毫无疑义，全团紧锣密鼓地挖筑工事，加强战备值班营连建设；作为无帽徽领章的兵团战士，＂我以我血荐轩辕＂将是义无反顾、在所不辞。正在此时，我团政治处奉命紧急举办俄语＂战场喊话＂培训班，从速使全团包括干部、职工（战士）及其家属，都要学会和掌握运用，以适应＂人自为战、村自为战＂的人民战争的需要。于是团里向各营要人，我们四营推荐我（时任连文书）与同连的北京知青、大使的女儿郝小姐（其父郝徳清系资深外交家，建国后曾出任多国大使）去团部接受培训，学会后回营再教会全营上千人员。

　　教我们的是一位俄语系毕业的中学老教员。学的内容是俄语十多句＂战场喊话＂，除＂缴枪不杀＂外，还有＂这里是中国领土＂、＂你们越境了＂、＂打倒新沙皇＂等等。一天学几句，从单词到句子，教师反复领读、考问；学员反复跟读、背诵。当堂巩固，下节检查。学员积极性很高，课内课外，书声琅琅。由于基础不一样，学的进度和效果也不甚相同。我因初高中学的都是俄语，自然轻车熟路，显胜初学者一筹；不但很快善背会写，还懂句式修辞及其语法结构，故毎逢教员提问，都能对答如流，头头是道，换来便是一阵喝彩称好。一周后，学员们现炒现卖都下营连当教员了。我俩回去后，把全营各连的文书集中营部办大班，将其俄语的读法统统用中文标音，一字一句抄在旧报纸贴在黑板上，教大家死记硬背。教了一天，他们很快都能来个＂斯拉塞阶，阿洛塞也，尼喔皮约模。＂我们回到自己的连队，近水楼台方便多了，连首逢开会就腾出不少时间，让我们上台反复教读。我俩不怠慢，轮流教。没几天，不但职工（战士）会了，连家属、小孩能都念念有词，用俄文＂战场喊话＂了。一连几天，只听饭堂、寝室、家属房、田头都在叽哩嘎啦的不停；那个场面，真像进入战时或抓住敌国战俘似的，显得到位、活跃、热烈。我离开连队早，前几年全连知青一次北京聚会，彼此似曾相识不相识，一位来自北大荒的老职工笑着握住我的手说：＂你不是当年在连里教我们大伙儿说俄文的吗？＂我感慨，时过境迁，人们居然尚能记起这桩陈年旧事，太有趣味了。我也坦言，才疏学浅的我能教你什么呢？我只一再感谢他一往情深……

　　四十多年后，我旧地重游，悠闲地漫步黑龙江畔，宛如饮一江之水，观两国风光，更是思绪连翩。＂二战＂时一位着名的外国元首说过，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不是吗，这里早已化干戈为玉帛，一片太平景象。我方恢复农垦体制后，六业兴旺，歌舞升平；彼岸是俄伯力所辖的集镇，悄然无声。听说他们很重视生态环境，早已不拓荒、不住人，留着湿地，泽被后世。＂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和平和发展总是主流。让＂战场喊话＂永远成为历史笑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