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彩：白发的芬芳

　　陈维彩，女，1968年出生，平日里喜欢看看自己喜欢的书，写写自己喜欢的事。现任教于建三江管局勤得利农场学校。

　　气温一下升到二十多度，恍若跳过了春，直愣愣地闯入夏天。天色青蓝如染，暖暖的风，携着清涩的泥土苏醒和草木萌发的气息，吹得人懒洋洋的。

　　脚步轻快地推开老妈家的院门，老妈正在院里摆弄她那些盆盆碗碗里的菜秧。阳光下，避风朝阳处的那些细弱的柿子苗、辣椒苗，壮实的土豆芽、冬瓜秧，都在舒适地伸展着，享受着。而窗台下那一溜儿的月季花、天天开，更似得了神韵，将花儿开得晃眼，阳光下，愈发鲜亮、明媚。

　　老妈一见我来，笑说：“来得正好，刚洗完头，帮我剪剪头发。”我轻松地回道：“行是行，但我手艺可不怎么样啊。”老妈说：“我们这些老太太，还要什么手艺，剪短了就行。”我脆脆地应了一声：“好嘞！”

　　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涌进屋子。老妈端坐在客厅中的凳子上，我替老妈围上围裙，拈起一缕头发。倏地，我愣住了：手指间，竟然没有多少黑发，大多是白发和亦灰亦白的头发！轻轻拨开母亲的头发，竟然全是灰白色和白色……耀眼的阳光下，这样花白的头发刺痛了我的眼，一瞬间，这种刺痛蔓延开来，我闭了闭眼睛。

　　老妈觉出我的停滞，问：“怎么了？”我顿了顿，说：“妈，你头发怎么都白了呢？我记得你头发是黑的呀？我还跟别人夸我遗传了你，头发白的晚呢。”老妈笑了：“我都七老八十了，头发还不白？你看你都有白头发了。”年已半百疲于生活的我，实在不知母亲的白发什么时候悄然显露。只是突然间意识到，老妈，是真的老了。一念间，忍不住心颤了又颤，酸了又酸。

　　娘俩边剪头发边絮絮叨叨地唠着，说起老妈年轻时的照片中那两条大辫子，说起老妈随父亲来到东北，我说：“妈，你这一来东北不要紧，我姥姥我舅我叔可都奔着你来了，我到现在都记得咱家一大家子人吃饭的情景。”老妈说：“是啊，那时候东北生活好，先是你舅来了，后来，你爸可怜你三叔，就又把你三叔从山东整来。只是可怜了你们，那么一大家子人，你们小时候都没吃上一点好吃的。”我说：“小时候的事都忘了，幸亏没吃好，要是吃好了，现在还得减肥呢。”说得老妈忍不住笑了。我说：“老妈，你这也叫功德圆满了，看我三叔，老哥儿一个来的，回山东时却是老婆儿子都有了。”老妈笑了，说：“是啊，当时你三叔来的时候，在山东老家那都准备当一辈子老光棍儿了。在这儿，我给他收拾的房子，缝的被褥，打的家具，娶的媳妇，请的客。就那被面，都是我托知青从上海买的，都是当时最时兴的。”我说，我还记得当时我三叔高兴得烧火热饭都没填水，锅干了馒头都糊了。一席话，引得老妈也笑了起来。

　　我边为老妈削着头发，边微笑地听她述说那些遥远的旧事。老妈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却想起了三叔去世前最后一次回来看老妈的情景。

　　那天早上，三叔要回山东了。一大早，老妈为三叔做好了早饭，三叔边吃边掉泪，老妈说：“这是怎么了，以后有机会再回来呀。”三叔抽泣着说：“嫂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对我的恩情。没有嫂子你，我成不上个家，只能是一个老光棍儿。现在我有老婆有儿子有孙子，还有职工退休工资，全都靠了嫂子你啊。嫂子……”妈妈也红了眼睛：“别说了，那还不都是当嫂子该做的吗？你大哥也不在了，你只要过的好，你大哥也高兴。”一家人泪水涟涟地吃完饭，收拾好行装，准备去车站。走到门口，三叔突然转身，“扑嗵”一声，跪在了老妈面前。老妈赶紧要扶起他，可是三叔不动，“嫂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情。这一走，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来，我给嫂子磕个头再走。”三叔老泪纵横，跪在老妈面前，响响地磕了三个头。我那七十一岁的三叔啊，这一跪，泪湿衣襟……

　　老妈听我抽答，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想起三叔了。老妈沉默了一会儿，说：“唉，你爸兄弟四个，都不在了。就你三叔跟咱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我说：“妈，你那时真傻，自己攒点钱那么不容易，却全操办我三叔的婚事了。也难怪我三叔磕头谢你。”老妈笑笑，“一晃你三叔都去世三年了。都是自己亲兄弟，当年那样做是应该的。你是当大姐的，你不也什么事都惦着弟弟妹妹吗？”我笑了，“老妈，这都能遗传啊？”老妈也笑着说，“门风嘛，肯定遗传！”我说：“哦，门风，就是家风呗！”老妈说：“你这头发能不能给我剪完了？”我哈哈一笑，“完事了，好不好看不敢说，短了是肯定的！给你镜子自己看吧。”

　　阳光细细密密地洒在屋子里，一缕缕，温暖又悠长。数不清的飞尘，在活泼跳动的光晕间闪动着，一粒粒，那么耀眼。阳光很安静，镜子里，老妈的笑容在浅浅的日光下一点一点地绽开。那花白的头发，满溢着阳光的温暖与芬芳。在这白发的芬芳里，我想，我是最幸福的孩子。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一世的山水相逢，定然也是多年修来的善缘。在这场修行里，一辈做给一辈看，一辈讲给一辈听，一辈跟着一辈学。岁月无声而过，花却开了一季又一季。我想，时光的河流深深远远，终会将我们亲人的头发洗白，可是，所有那些曾经的付出与传承，都会镌刻成为生命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如那芬芳的白发，温暖并荣耀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