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不会像人一样推开门离去

　　牙 齿

　　有一些雪白的牙齿，像雪一样会化掉

　　有一些不合群的牙齿，从口腔里拔出来

　　不管是消失的牙齿，还是剥落的牙齿

　　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有的被放进小盒子，有的被扔到屋顶

　　有的掉进了下水道

　　有的做成了标本

　　但这些都不重要

　　几百年后的人可能不知道牙齿有什么用

　　那时，他们只喝营养液

　　连舌头都不必要了

　　他们是我们梦想中先进的人

　　可能只对动物的牙齿感兴趣

　　那些被雕成工艺品的牙齿很美观

　　甚至令人心碎

　　毕竟有太多动物因为自己的牙齿而死

　　慢

　　她的车让我变慢

　　天上的光落得慢了

　　高架桥的倒塌也慢了

　　喉咙里的水以及身体里的水分子慢了

　　冬天，慢了就会变成冰

　　冰永远不会变成风的形状

　　冰的沉默，不会再慢了

　　它停留成无声的空间任人敲打

　　雪

　　她的声音在雪里

　　不是鹅毛大雪

　　是正在落的

　　六边形的、钻石一样的雪

　　雪，可能是这个世界最白的事物了

　　白不需要形容词

　　你的声音也是

　　虽然我无法向任何人证明

　　灯

　　你开车离开的时候

　　秋天，被关进一盏灯里

　　上下游动的火苗

　　像欲言又止的黄昏

　　“黄昏不会像人一样推开门离去”

　　我们用语言在夜色里相互指认

　　以为仅仅靠寒冷

　　就可以躲避掉

　　窗外那漫长的一生

　　鲤 鱼

　　夏天，我带着你去捉鲤鱼

　　你把牛仔裤的裤腿高高卷起

　　用手遮住头顶的光

　　一下午，你都没有入水

　　专心地在岸边研究着鱼鳞

　　我们俩各自占据着一片水域

　　通过石子激起的波纹对话

　　傍晚，一共只捉到三条

　　你把两条放回水里

　　这么热的夏天背着鱼很困难

　　我们需要腾出更多的力气

　　回到那个没有水的地方

　　绝 句

　　群山苍翠，南京的雨下到了北京

　　站在两旁的树悄悄坐下

　　身着衬衫的人都开始喝起酒来

　　在某个瞬间，椅子们改变了固有的位置

　　点烟时，几只飞鸟来来去去

　　曾经讨厌的流行音乐

　　因四周过于空旷

　　而不小心成为叶子绿起来的理由

　　他

　　他独自坐在空空的书桌前，剖开夜晚

　　他不能看到你，更不能借别人的眼

　　穿越你

　　八月，他无助地站在一座山丘上

　　只不过刚刚爬上来，就已经想下去

　　此时，他正在读一卷旧诗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然而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句

　　在朝北的房间，他还看到了一场雪

　　不合时宜。正如他这两年耐心挑选的

　　一根针。应该把它扎在哪？

　　你注意到了，他的嘴里

　　有着无数的缝隙

　　有时候我只能看见一座塔

　　我已经无力去沉睡

　　无力去解释西山的晚霞

　　站在半山腰，看到的和看不到的一样多

　　我已经忘了，挑柴该从哪座山上去

　　喝水，又该跳进哪个湖

　　这里的映山红和青蛙一样多

　　夏天和冬天总是行人寥寥

　　有时候我们能相逢

　　有时候我只能看见一座塔

　　来源：《诗刊》2016年10月号下半月刊“银河”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