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奇门的孕妇
为了站稳
她抓住雕塑士兵腰间的一块黑铜
这个五百年前攻打通奇门的老兵
而今掏空肉身,被一个基座定在这里
他腹内空空,如有回声,如有鼓动
而她腹内的胎儿正在准备离开她
一块暗铜正在准备离开老兵掰断的手指
射出的箭簇永远一个姿势,悬而不垂
她依靠着人间的一块铠甲
若分娩,刚好身下尚有一个战场
长尾鹊
三闲堂门外,老榕树上的长尾鹊
以为穿过曾家岩隧道,就可以飞出重庆
她们进洞露尾,出洞露头
把留在地下的时间,分成两段
请原谅我这个说谎的人。冬日里的长尾鹊
不会像我这样抄近路
她们站在树叶间等待阳光的时候是真实的
出现在我的阴翳里是虚构的
我手握茶杯混迹于世。看到她们
白雪一样的胸脯,更凸了
她们的心里从来没有外省,只有外人
我怀不忍之心,仍深深打扰到了她们
采耳:舞者
大巴山派出的舞者
不是性喜咬绳的飞虎
而是在三面悬崖上飞纵的父亲
他牵绳而荡的样子
完全遵从山势的韵律
彻底拜伏悬崖的高绝
腾挪,跳跃,宕开
俯,仰,蜷,展
崖上的舞者从不说话
有时候会顺着山风的吟啸
从第一面悬崖
荡至第二面悬崖
有时候会随着云雾的蒸腾
荡至第三面悬崖
其中必定有一面悬崖向阳
舞者的身后
必定跟着跳动的阴影
让崖下的女儿
生出单纯的惊喜
而惊心动魄的单腿旋转
让她以为——
人间再无第二种
这样的绝情芭蕾
采耳:祷辞
大巴神
愿你阻止我的父亲
放他下崖
我的书费五百够了
愿人世从此没有春天
可以上崖下绳
愿人世从此没有秋天
可以上崖玩命
愿人世从此没有悬崖
可以生出黑耳
愿人世从此没有大巴
可以埋骨无痕
愿人世从此没有光阴
可让父亲老迈
愿人世有一跪痕
只留给女儿一人
雪地上
村庄里的雪地,有一个时刻
是保存完整的。没有任何早行人
也没有任何发疯的狗,改变大雪原有的样子
就连躲在暗处的黄豆雀的眼睛
也没有扫过村庄一眼
当她们的眼皮张开,这完整就破坏了
我看到了她们迷乱的小瞳孔
和我的瞳孔一样有着放大的饥饿
可我一直没有真正见到过那个时刻
雪地归零的时刻,没有被动物看见
也没有被植物摇动的时刻
我迷恋这几乎不存在的死寂,就如同
迷恋几乎不存在过的欢乐
鸟羽扇出的风
你松开掌心,黄豆雀并不急于飞走
她的翅膀轻盈地张开,在蓄势
你正要捏拢,手指微动。她
便飞走。连一声扑腾都没有
你只感受到掌心的微风
是她遗留的,转瞬即逝
你手臂之下的黑猫,呼哧
朝着天空追了出去
雪地上,脚印绕了一个小圈子
天空中的黄豆雀,兜了一个大圈子
一声狗叫,遍醒诸佛
村庄不大,一声狗叫,可以关照全部土地
余音可关照更远的旷野
九十岁老妪的枯竭之身。在狗叫的近处
她的生茔,在狗叫的远处
更高一点的诸佛寺
在一声狗叫的尽头
这是一只名叫灰二的纯黄狗。她新生出的女儿
名叫两斤半,身上的毛黑里透出几点白
白 鼻
村庄里人越来越少
一只香狸子,独对枯死的酸枣树
她内心绝望,面如享乐
静静地等待冬雪过后,春天催生第一片嫩芽
她还要等到酸枣树结籽
爬上树,挑食
我的村庄我不守
香狸子死守
她是这世间,我最不忍心抛弃的小兽
她白鼻子,吻一下,也干净
别错入这死寂
你如来我的村庄,我会用泉眼看你
左泉枯涸,还有右泉
你如来我的村庄,我会用连枷抽你
青篾断了,还有黄篾
你如来我的村庄,我会用嗥声喊你
孤豹死了,还有独狼
你如来我的村庄,我会用山梁困你
出了垭口,还有隘口
而我,多么害怕你来了
我的村庄,空无一人
你迷信的,终将是虚无,是消亡
是我的名词,而不是肉身
只有斑鸠还在斑鸠草的上空喊春水
只有阳雀还在阳雀菌的山谷叫清明
哑巴,别来
别错入这死寂,别歧路于晚境
相 安
同一片水田,白鸭子
一定会羡慕白鹤的体态和翅膀
野生的放纵与圈养的笨拙
在小小的坝上有奇妙的平衡
她们之间会隔得远远的
各自守着自己那一份小心
我们远远地窥视
发现那一样的白色,却被
不一样的飞行线路区分
白鸭子的蹼已将身后的水面
搅得浑浊,不能再倒映飞鸟
白鹤能够驻足的地方
已经很小。这时候
偏巧那个幽居的九旬老妇
从土墙暗室里走出来
行走在春光中,离白鹤很近
彼此张望,漠视,低头
仿佛从未相互打扰过
倒 立
木瓦房下,诸佛村早早结霜
逼仄的内室里显得有些清冷
婴儿降生却不能啼哭
脐带紧紧缠绕细小的脖子
接生婆将她悬在空中
倒立,抖动……倾覆的样子
让虚弱的母亲感到慌乱
黑夜,围得人窒息
十年后我们都还记得那个老妪
最后的话——活着
就是顺顺气。那样的子夜
村庄美好,万物停止了仇恨
当生命具有了盐的分析力
如果你在大海
你会通过缓慢的阳光,获得盐,它们就在
搁浅的海螺壳上
如果你在山间
你会通过缓慢的时光,获得盐,它们就在深埋的造盐井里
女儿,这些都不是用神灵的方式来恩赐的
海水和地下水,从来没有绝望过
野猫说
张远伦
父亲来电,我家最后的两只公鸡,被坎上人家毒死了。
坎上人家最近常被神出鬼没的野猫骚扰,掠走和咬死好几只鸡。诅咒无效,下毒。那只野猫来源几乎无从考证,坎上人家和我父亲都没见到过这只野猫。村庄的生命力越来越稀薄,坎上人家仅有老夫妻在家,儿孙们都在城镇里挖墙壁扩大生存空间;我家也只有老父亲留守村庄。村庄像一个盛大欢场,草木繁茂,野物自由交媾、生殖和出没。野猫开始了向人类的逆袭。
坎上人家为了对付这只野猫,颇费苦心。先是老人家重新装上了捕兽夹子,试行一晚无果,而又担心自己起夜撒尿踩错地方,取消A计划。然后夫妻俩商量加固鸡舍,围了两层红砖,可野猫竟然从屋顶找了一个破瓦缝隙跃入鸡舍。村庄里的杀手显示出非凡的天赋,B计划破产。迫于无奈,施行歹毒的C计划,夫妻俩在自家鸡舍的屋顶瓦沟子里施下毒药。这时候,坎上人家发现了另一处阻截野猫的场所,我家的鸡舍和鸡舍上的屋顶。他们在一个漫不经心的黄昏,漫不经心地朝我家的屋顶放了几粒毒玉米。恰巧我家的两只公鸡,都飞到了屋顶。它们的扑腾对于宁静的村庄来说就是一场安乐死,要不是掉了两片青瓦,它们的死亡根本就无声无息。对于老父亲来说,拥有小块土地,就可以漠视全世界,拥有三只鸡,就相当于活出了田园本色。如今,一只寡居的母鸡,带着身体里尚未浑圆的众多蛋仔,蜷缩于庭院,羽毛黯淡,而老父亲脚步漂浮,灵魂显露出锈铁和粗纤维的形状来。
父亲与坎上人家的对话在十分钟内迅速完成。父亲:你家毒猫的药放在哪里的呀?坎上人家男人:都放在高处的,你家屋顶上放了点。父亲:放哪里不好,放我家屋顶?坎上人家女人:我们赔。父亲:把放在我家屋顶的药收干净了,我还有一只老鸡母。坎上人家男人:你家死的公鸡不一定是吃我放的药死的。父亲怒:这么说,我不依,我也去买药来放你家屋顶试试?
我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陷入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奇想之中。一个村庄即将消失之前,是否会让野猫、孤豹、独狼等具有豪强禀赋的物种入侵许久?那只神秘野猫,或许是前年被叔父一家抛弃的那只小女猫长大了。如今我多写一些以诸佛村为符号的乡村题材诗歌,设若要我在老人、鸡、野猫之间做出诗歌写作选项,显然是不能的,除此之外,这三者形成的故事性和人性,也不是我诗歌的选项,我的最终选项,将会是那一只尚未出世的神秘的野猫女儿,她有罕见的昂贵的家猫血统,由世代驯化到野性释放,这个过程不被凡俗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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