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迷惘的双眼 住着一个未知的世间

　　寒冷的早晨

　　这个早晨很冷

　　一个骑着单车驮污水桶的男人

　　一个蜷缩在牛肉面馆门前的乞丐女人

　　这个早晨很冷

　　一束阳光，一轴经卷

　　打开了，就是新的一天

　　那些拆卸了半拉子的脚手架

　　凝固有水泥的手推车，还有冷得

　　嘴捂在怀里不愿意叫一声的狗

　　这个西北边陲的小城镇

　　昨夜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人走在路上，咯咯吱吱

　　像是一辆经年的大轱辘车

　　在时光的刨面上辗过

　　在这个寒冷的早晨

　　吱吱咛咛的还有

　　一队身穿孝服

　　出丧的人

　　雪花飘

　　天黑透了，雪花

　　开始慢慢地飘

　　雪花——我感觉是

　　那些星星，在黑夜的铁砧上

　　磨下的屑

　　雪花在飘

　　如果我的身体是一口井

　　那么我的头发的井盖上，已

　　落了厚厚的一层了

　　雪花在飘

　　从起先慢慢地飘，到

　　大片大片地漫过来

　　想把那盏依然亮着的灯埋掉吗

　　几声狗叫，似乎

　　是寒冷中立久了的村子，动了动左脚

　　又叫了几声，是村子

　　动了动右脚

　　早 春

　　翅膀扇动——几朵梨花，欲飞

　　枝条摇晃

　　一头驴像是被放逐了似的

　　在坎儿河边自在地啃食

　　一个水漩涡里

　　飘着几枚枯叶，沉沉浮浮

　　地埂上，一只草原鹞子

　　叼走了最后一小块夕光

　　卸了农具的父亲，用缠着布条的手指

　　给骡子梳着汗湿的皮毛

　　十 月

　　一群羊，我默数过几遍了

　　我是走散了的那只吗

　　一棵弯脖子榆树上

　　挂着一个空布褡裢

　　十月啊

　　桥洞下又走过了一辆拉草车

　　在一块衰败的苜蓿地边

　　我脚下的草茎断裂

　　十月如蛇，探了一下夕阳的头

　　缩身，就拐进了寒夜

　　暮 色

　　在这片草场

　　远远的一个山丘上，一棵大树支撑着天空

　　支撑着渐渐落下来的暮色

　　而另一些小树，就在我的附近

　　枝条被雾霭坠着

　　一群无人驱赶的牛，开始向

　　一个桠口的方向，走动

　　仿佛一阵暮色涌向山外

　　一点白——刚刚升起来的毛月啊

　　黑夜这只静卧的猫头鹰，慢慢地

　　睁开了一只眼睛，看过来

　　深秋：前山坡上

　　草穗矮了下去，发颤

　　一条小路把山脊从中间

　　分开。一些沙棘上挂着红红的果实

　　一截断垣上，有几只老鸹

　　飞起飞落

　　侧面是一个黄土岸

　　一小团夕光蹲在上面

　　如果田野也要打烊

　　白天和黑夜更替

　　那一定是一对老牛在相互蹭痒

　　我不敢断定那匹马的头

　　是被风扳过来的。望了望我后，它

　　一直向村庄的方向张望

　　夜宿积石山下

　　左边是高耸入云的清真寺

　　右边是波涛滚滚的黄河水

　　月亮在清真寺的塔尖上播洒着银辉

　　星星们在河水里沉沉浮浮

　　不说前世，不说来生

　　只说说今夜，今夜我头枕波涛

　　在晚祷的经声中入睡

　　又在清晨的钟声中醒来

　　日出焉支山

　　晨雾，如同一件薄衫一样

　　笼罩着眼前的风景

　　如同蒙娜丽莎的微笑

　　含蓄而又神秘

　　如同一种心情

　　没有波涛，也不澎湃

　　日复一日，将它沉淀成一种

　　顽疾

　　晨曦升起，薄雾隐退

　　缩进了树木，缩进深山

　　直至抵达岩石

　　钟山寺的钟声响起

　　红日喷薄而出

　　如同脱兔

　　如同琥珀

　　第一缕阳光照在寺顶

　　绿琉璃瓦闪着金光

　　第二缕阳光，穿过大殿

　　跪拜在佛的膝下

　　第三缕阳光在木栈道的山路上

　　隅隅独行

　　第四缕阳光照在溪水边的小鹿身上

　　它迷惘的双眼

　　住着一个未知的世间

　　来源：《诗刊》2016年10月号下半月刊“银河”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