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刀 

你体内藏匿一把岁月之刀 

你常常在深夜，按捺不住锋冷的寂寞 

当你置身于月光下，身体就会有一层铁锈 

落地有声。这些你已经习惯 

就像习惯了腐蚀的味道，就像习惯 

长时间被冷落。 

而刀有着隐忍的病症 

它时常在黑暗里打磨自己 

它要让时间有角有棱 

它要让孤独的人在深夜 

突然疼醒 

留种的丝瓜 

老了。挂在枯藤上 

半死不活。突然发现了它 

那么突兀，像上吊 

无人认领。这是凄凉的 

冬日，雪悬而未落 

母亲在喂鸡，父亲披上大衣 

去了麦地……这是多年前的场景 

那时我尚年轻，站在院子里 

盯着仅剩的一只丝瓜 

发呆。“那是留种的” 

母亲告诉我，像说出一个秘密 

这些年我守口如瓶，开始畏惧 

空悬的事物。——“要么尘埃落定 

要么飞到天上” 

父母的藤蔓已经干枯 

我游离在远方 

偶尔炒一盘丝瓜鸡蛋 

给孩子吃 

是时候了 

闭嘴，不代表沉默，喋喋不休的人 

已锈了舌簧。守着清白的小日子 

三餐从简。儿女去了南方 

雨水如期而至，一阵阵蛙鸣 

有着倔强的脾气 

我清楚地知道，今年并非去年 

的光景。村庄一空再空 

偶有回巢的喜鹊，捎来讯息： 

谁谁结婚、生子、榜上题名 

这些我早已料到 

而祖父只剩姓氏，麦子高过坟头 

墙上的镰刀暗藏杀气 

是时候了，把粮食运回谷仓 

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去 

陌生的城镇。大声说话、大口喝酒 

大骂时间给了我们 

年轻气盛，又让我们一点点地变老 

多少次，面对这个世界 

突然说不出话来 

梯子上的人 

梯子上其实并没有人，它空悬 

在墙角。祖父的屋舍 

失修多年，麻雀从瓦巢中飞出 

又飞回 

寻常的日子里，梯子 

并不确信自己的存在，仿若 

一个长时间呆滞的人，发生了什么 

他陷入无尽的思索 

他曾有承载之力，现在他 

只是梯子本身。当他伸出一条 

向上的通道，无人攀登也深具意义 

你知道，有些人已经走远 

有些事情去向不明，被丢在身后的 

时光，是失宠已久的时光 

是谁不断向前奔跑，又一再地回头 

是谁竖起了梯子又突然间撤走 

当我回到古旧的庭院，看到它 

并不确信我的存在。我呆滞、木讷 

怀有隐秘忧伤的身体，微微颤动 

总有些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处境 

总有些腐朽、衰败与自我瓦解 

已发生。当我长久地矗立，淡忘了 

别人，也被别人淡忘 

返乡 

返乡的人还未上路，他侧身于 

别人的美梦中，叮叮当当敲打 

多年练就的技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就像 

窗户嵌入墙中，大雪飘于窗外 

鸟兽遁藏并非最初的想法 

在多年以前，离开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他曾多次走向梦外，又匆忙返回 

看到树叶慢慢落掉自己，河水 

日夜奔流而止于冰冷。那 

熟稔于心的事物是不愿提及的事物 

那紧握着又突然放开的 

是什么 

在远方虚设的梦里 

从没有一条谚语可以得到真传 

而在自己的技艺中，他有着 

过人的光彩。他不断敲打、淬火 

从时光中抽出一剂剂良药…… 

他知道 

返乡的人还未上路，而路 

已擅自走远了 

雪从来不自己化掉 

雪从来不自己化掉，转身离去的人 

欲言又止。在夜间，暗藏的力量 

已发生，那深处的纠缠，咳嗽 

一阵接着一阵 

一切为时太晚，雪说下就下了 

起来。废话，覆水难收 

无数个冬天，沉默是私人的事情 

永远的沉默是黑夜的事情 

——原野上，坟丘孤绝 

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过 

而现在，许多事情被打了死结 

手提刀斧赶路之人，亦有 

向善之心，坏掉的部分白茫茫的 

像一场不被察觉的霉变 

我尚且懂得一些规则 

十年前的那场大雪 

并非自己化掉，十年后 

终有人走失在自己的阴影里 

林间空地 

空着。什么都没有 

这是突然多出的部分 

也是少出的部分 

一定有几棵树离开了 

原地。再也没有回来 

一定有几个人在此喝酒 

结义，然后离散 

这被腾出来的空地 

理所当然，空着 

空得偶然也空得 

必然。空得感性也空得 

理性。空得好像 

本来就空。空得我 

是那么多余 

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