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燕：痛并快乐着

　　文者其人

　　郭海燕，女，高级政工师。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篇小说会员，中国闪小说会员，中华精短文学会员。师从蔡中锋老师学习微篇小说，多篇散文、闪小说等文章散见于《国际日报》《牡丹晚报》《闪小说》《微篇小说》《贵州文学》等报刊杂志，出版文集《北兴走笔》。

　　人的一生，只有经历风雨才能见到彩虹，只有经过磨难才能成熟。吃苦受累未必是件坏事，而是成长历程中不可或缺的财富。在我五十年的人生经历中，宣传部的五年岁月，锻炼了我的能力，磨练了我的意志，坚强了我的信念，增长了我的才干，是记忆深处最值得珍惜和回味的美好时光，为我的工作奠定了最踏实的基础。

　　1999年是我命运的转折年，得知农场宣传部要招一名新闻干事。基于对喜爱文字、平日喜欢安静的我，骨子里那少数的不安分因子起了主导作用，干了17年农活后鬼使神差地想去试试握笔杆子了。报名时得知，其他人最低学历是中专，有几个人还是在职教师，更有一位是农场比较有名的作家，在杂志上发表过很多有影响力的作品。而我高中毕业后就回生产队务农了，跟他们相差太多，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生产队里的人知道我报名参加农场的考试，很多看笑话的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半老婆子了，还异想天开”、“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了”、“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一时间，各种怀疑和说法充斥于耳，家里人也劝我慎重考虑考虑。在这种情形下，本来还在犹豫的我，性格中不服输的个性又占了上风。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要退出更让人看不起了。即使不行我也努力地试过，考不上也不后悔。到了考场才知道，农场为了公平、公正，请了红兴隆管理局宣传部的张英维副部长来主持考试，听说张部长可是全局赫赫有名的黑面包公呢，心里更没底了。可又一想，有什么了不起的，考不上又怎么了，大不了还回家种地就是了。心情放松了，答起题来就很轻松了。特别是命题写作，居然是就这次考试写一则消息报道。在基层当了几年报道员，这对于我来说是信手拈来、轻车熟路，很快写完了。环顾四周其他几位老师和作家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写作才能，精彩的文字和优美的话语布满整个试卷，我觉得自己没戏了。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我的心七上八下一刻也停不下来。

　　当我得知自己考试第一名时，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怎么可能呢，我的文化水平是最低的啊！后来得知，在确定名次时，农场领导各抒己见还有一番争执。最后张部长一锤定音：“论文字修养，肯定是排不上第一，可论新闻敏感性和抓事物的关键点，郭海燕还是比较强的，你们选的是新闻干事，应该是合格的。”对这种结果，农场领导很是犹豫：“生产队一名默默无闻的农工，能担当此重任吗？然而这是公开考试啊，不录用又说不过去”。最后敲定考试前四名都进到宣传部实习半年，最后谁合格留下谁。就这样，一个岗位四个人同时竞争，成了农场一大突破。

　　6月25日，我们正式进入宣传部，开始了实习生活。实习期间，除了完成部里的正常工作，其余时间自由支配自由写作，只开基本生活费。然而，这没有影响我们几个人的热情，压力变成动力，四个人暗暗较上了劲，争着下去采访找素材，每天往各报社投稿，一投就是一大摞。这时的我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一刻也停不下来了，最多时一天就写一本稿纸，往各报刊投出15封信。

　　刚到场部时，依我的经济实力根本买不起房子，只好住在亲属家的一个仓房里。大家都知道，仓房就是各家堆放杂物的地方，10平方米的仓房分成两间，里间堆放杂物，我们靠着杂物横竖放了两张单人床，中间是台缝纫机，就满满当当的了，走路就偏着身子侧行。在外间，主人家搭了一个锅台，就可以在里边做饭了。本来仓房就没有窗户，加上大夏天在里面做饭，那种热可想而知了，就像是蒸笼一般，稍待一会就是一身大汗，更别提蚊虫叮咬了。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每天晚上坐在床上，爬在缝纫机上，用外接线拉进一个15度的灯泡，把一个个素材变成一篇篇稿件，一写就到下半夜，手指常因长时间抓笔痉挛抽筋，中指的关节处磨出硬硬的老茧，变形突出。

　　我每天早上4点来钟就起来了，做好一天的饭菜，就开始了写作。白天只要听到一点信息，立刻就下去采访。到各科室去询问，近期有什么好的素材吗？今天去哪里？是否方便搭车下队采访？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不厌其烦地追着别人问素材。就这样，一篇篇稿件由此诞生。我也在不断的磨练中成熟起来，半年时间就在《农垦日报》发稿件36篇，2000年就被评为“十杰”报道员，被称为新闻报道员队伍中杀出的一匹黑马。我也因工作勤奋和敬业而留在了宣传部，其他几名同志另外安排了工作。

　　2000年12月的一天，七台河日报社编辑姚晓娟打来电话说，二版需要一篇3000多字有份量的稿件，是否可以赶写一篇有典型事例的人物通讯，明天上班前必须把稿件捎过去，否则当天的报纸就要开天窗了。接到电话后，我立即想到前两天去畜牧公司采访时，听说六队的宋长虹是农场养殖大户，奶牛养得挺好，创造了不菲的经济效益。只是手头有几个未完的稿件，没顾得上去采访呢。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决定马上去六队采访。

　　这天正好下大雪，漫天飞舞的雪花让几米外的能见度很差，大多数人都猫在家里休息了。我知道农场粮食科正往七台河粮库送粮，就来到路口搭顺风车。在六队路口下车后，又步行1公里才到队办公室，联系党支部书记刘学库，陪同我到宋长虹家实地采访，忙完已到了中午。刘书记要留我吃中饭，可我急着把稿子落实到文字上，坚持要马上回去写稿子。50多岁的刘书记冒着风雪陪我走到路口等方便车，等了大概近一个小时，冻得手脚都麻木时，才搭了一台过路的拉煤小三轮。我坐在外面漆黑的煤上，抱着头躲着风雪，一路颠簸回到家里赶写稿件，几番修改已至下半夜。怕捎稿件不稳妥，第二天一大早就搭坐去七台河市送粮食的卡车，亲自送到七台河日报社，交到姚编辑手里。回到家时，我已累得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愿动，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下来，不知道这么拚命到底为了什么？这么做到底有没有意义？可一觉醒来，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当中。

　　有一次在单位赶写稿件到半夜，那里农场还没有安路灯，从小怕黑的我一路小跑奔回家中，爱人加班还没回来。空荡荡的屋子像个冰窖，压了近10个小时的炉子几乎熄灭了，我倒了点废柴油进去，就回到里屋躺在床上想休息一会。刚闭上眼睛就听得轰的一声巨响，身下的床轰地一下就塌了下去，一股浓浓的黑烟和火道里屯积的黑灰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我吓傻了，知道闯祸了，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怕又冷的我一边泪流满面哭着，一边手忙脚乱收拾着。

　　下半夜1点多爱人才下班回来，让我盖上两层被子在外面的小床上休息，他要连夜把轰塌的火道修理好。大冬天的，去哪里弄土和泥啊，他扒开邻居家的障子，到邻居家的菜园子里挖开雪，用斧头一点点地砸着冻得硬硬的土层，回来用凉水和成带着冰碴的泥浆，没有任何工具，就用手抓着泥抹炉子和火道。一会就冻得两手抽筋，把手放在嘴边哈一会气再接着干。我绻缩地躲在被子里，望着他疲倦辛苦的样子，不争气地留着伤心和无奈的泪水，感叹命运的不公平，工作上、事业上、生活上，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人，自己这么劳累图什么啊！一夜无眠，等重新点着炉子时，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赶紧起来烧水，擦拭着落满厚厚黑灰的家具，又把行李都拆了洗干净，没顾上吃早饭就上班了。一接触到自己喜爱的文字，一切烦恼和痛苦都成为过眼云烟抛在了脑后，照旧嘻嘻哈哈地忙碌着。

　　2000年冬天的一个晚上，老公回来说：“儿子生病了，咱妈怕影响你的工作，一直没有告诉你，烧了好几天了，卫生员说是出水痘。”我感到很奇怪“不应该啊，不是说出水痘是终身免疫吗？儿子小时候出过啊！”一晚上都在担心中没有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医院去咨询，医生说：“第二次出水痘的概率非常小，不过特别危险。”我吓坏了，平时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照顾孩子。儿子放假后就住在生产队的奶奶家。离场部近20公里的路，这点路平日里半个小时就能到。但这几天连续的大风雪已经把道路交通都堵塞了，根本出不来。

　　我立刻想到我采访过的十二队的肖亚农，他有一台240马力的菲亚特胶轮车，车轮子高马力大，应该可以过去吧。可是肖亚家说，因冬季不干活，电瓶早已入库了，如果充满电再去得一天的时间。最后，经商量，我们各自带个车，多带几个人去把堵塞的道路挖开。我又给近临派出所打电话，让所长姜利财带着派出所民警一起去挖路。呼呼的西北风，仿佛要把一切都掩盖住，两米开外什么也看不见。我们近20个人用铁锹一点一点地挖着，前边挖着后面又埋上了。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战斗才通开窄窄的、仅能通过一辆车的一条小路。数九寒天北风刺骨，这些人却忙出了一身汗。等把儿子送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了，医生诊断因出水痘转为病毒性心肌炎，如果再晚送来就会有生命危险了。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和满身的红痘，张着嘴躺在那艰难地呼吸着，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为没有照顾好孩子内疚自责，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在住院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我一边照顾着孩子一趴在他的病床上写稿子，一点也没有耽误。

　　2001年年底，我在哈尔滨农垦总局参加报道员学习班。半夜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儿子晚上放学后没回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我的心一下子沉浸在悲伤中。都是我不好，平时忙于工作，对孩子关心照顾不到。孩子回家得不到温暖，经常去网吧流连。我告诉爱人马上去找，一家一家地找，一定要找到。一晚上我都提心吊胆无法入睡，直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爱人又打来电话：“昨晚儿子玩到9点钟，怕挨打不敢回家，在宾馆门厅的长椅上睡了一晚，天亮才回来的。”

　　听了这番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根本停不下来了。

　　如果我这么拚命地工作，换来儿子的不成器，或者有什么意外，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之后，我把他转到七台河市四中学习，让他住在班主任家里。不但生活能得到照顾，还能让老师监督学习。虽然每月的生活费和学费比我的工资还多，可为了让儿子走上正路，为了不耽误自己的工作，我咬牙坚持着。我每周周日都会坐客车去市里看他，好在儿子体谅了我的苦心，健康地成长起来。

　　当一篇篇辛苦成就的文字变成铅字，一项项荣誉接踵而至时，那种欣慰忘却了所有的不愉快。就这样，这种高度紧张和忙碌的生活，伴我度过了五年的写作宣传生涯。让我痛并快乐着，也让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乡村农妇变成一名成熟的政工干部。这种顽强拼搏吃苦耐劳的精神，陪伴我的整个工作路程，直至光荣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