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的一封信

　　文者其人：李静，1974年生，北兴农场初级中学语文教师。作品不多，偶见《黑龙江教育》《北大荒文化》，学生作品有见《作文通讯》《作文与考试》《初中生优秀作文选》《小雪花》等。

　　妈妈：

　　今天是我的生日。妈妈，您还记得吗？每年“五一”一过，我就提醒您，而您就会给我煮几个红皮蛋。今年您为什么还不给我煮呢？我已经在心里说了无数次，却没有趴在您的耳边悄悄地告诉您。

　　带着葱香，带着蛋香，带着油花，我用勺子轻叩您的牙齿。您在睡觉吗？妈妈。我大声喊您：妈妈，吃面喽！您在望什么呢？那是一面白白的墙。哦，我的儿子趴在我的背上，和我嬉戏。您的眼睛随着他转，我大声喊：妈妈，您的外孙子欺负我呢，您快起来帮帮我！不知勺子几度轻叩，不知面香几度轻绕，不知呼唤几度回旋，您张开了嘴，开始吃饭。米粥拌着红糖，您一口接一口；面条拌着青菜，您把菜叶含在舌尖；蛋花薄若流云，您不张嘴，汁水顺着嘴角肆意流淌……妈妈，张嘴吃饭啊！吃完饭咱们打扑克，吃好饭给您拿糖块，吃饱饭有劲去溜溜……妈妈，您是我的大乖宝！

　　您乖乖地躺在那里一言不发，不再唠叨我，不再和我婆婆争吵，不再趁人不备地跑回老屋，不再拽线头往沙发后边藏……也不再有活力。您是我的大乖宝，每天乖乖地等我给你洗脸， 眼巴巴等我把饭碗端到嘴边，等我……妈妈，我的每一次呼喊您为什么不回应？ 妈妈，您曾经不是我的大乖宝。您的尿在沙发底下变成红色，也曾打湿我的裤衩；您被自己的屎滑倒，又抹了我一手；您把好好的被罩撕成了布片，后来变成了你的尿布；也曾抱着自己的枕头，拎着自己的包袱，跑回我们曾经住过的平房……

　　妈妈，我很内疚，因为着急上班而对您大喊大叫；因为婆婆告状而大声训您；因为老年痴呆而指责您；因为忙着自己玩乐而忽略您……可是，妈妈，当您嘴青眼斜抽搐在我的怀里时，当您曾经扛着麻袋走上跳板的身体蜷成一团时，当您不再认识你唯一的闺女时，当您的生命一点点离我远去时，我宁愿您不是我的大乖宝，我宁愿您和婆婆破口大骂，我宁愿满街寻您，我宁愿天天洗被，我宁愿夜夜不睡，只要您还认得我，还有人叫我的小名……

　　妈妈，我在爸爸墓前承诺过要好好照顾您，我很内疚没有做好。

　　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窗外春雨缠绵，窗内我泪雨倾盆。我把您的人中掐紫了，您牙龈的血染红了嘴唇。当化痰药一点点推入您的口中时，我知道再也没有人给我煮生日蛋了。妈妈，今天换我给您煮！四十二年前，我哭哭啼啼地成为您的小乖宝；五岁在连队的土炕上，您教会我写自己的名字；一九八三年，您和爸爸领着我们去过颐和园，看过趵突泉；六年级，您心急如焚地领着弟弟去北京看眼睛，临走时抱着我亲了又亲，高考之后我大病一场，您毫不犹豫地给我输了四百毫升的血；上班后，你天天嘱我好好教人家的孩子；三十岁，您在炕梢轻声问我喜欢谁；不惑之年，我还夜夜听着您的呼吸，与你同塌而眠。妈妈，曾经我是您的小乖宝，现在我是您的保育员。

　　曾经我不是您的大乖宝，您掐我的脸蛋子死疼死疼的。曾经我不是您的大乖宝，您拿着笤帚疙瘩追着我满院子跑。曾经我不是您的大乖宝，可我现在是了啊，妈妈。您摸摸我吧，妈妈。您夸夸我吧，妈妈。哪怕您看我一眼，也好。妈妈，我愿永远做您的乖宝宝，您永远也不要做我的大乖宝！妈妈，原谅我没有遮挽住时间，时间却将我困在您要离去的空城。而今，您盯着棚顶，是在想您的孙子、孙女还是在想爸爸，是在想您的父母还是在想拉扯我们长大的艰苦岁月？妈妈，我们才吃了半碗饭，您怎么就响起了鼾声？

　　余光中说：

　　我最难忘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我说也没用

　　但这两次哭声的中间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荡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晓得，我都记得

　　大乖宝，让我轻轻地告诉你——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到老！

　　您的女儿：静

　　写于2016年母亲难日